这里的房子格外便宜,三千块就能租到宽敞的一居室。斑驳的墙皮、漏水的管道,在低廉的租金面前都成了微不足道的瑕疵。于是,这片城中村像块巨大的海绵,吸纳着背着蛇皮袋进城的农民工、攥着简历四处碰壁的年轻人,成了无数漂泊者在这座城市的第一站,也成了李京京的“家”——一个连阳光都少得可怜的家。
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门牌号113的铝牌被岁月磨得字迹模糊,只剩个大概的轮廓,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老人的叹息。薛老师抬手欲敲,瞥见门口歪斜的红漆小板凳上,码着三双洗得发白的布鞋——最大那双的裂口处用黑线粗糙地缝补过,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没怎么缝过东西的人弄的;最小那双的鞋头还别着褪色的卡通贴纸,是小孩子喜欢的小熊图案,贴纸边角都卷了边。墙角堆着发霉的纸箱,纸皮都变软了,几袋用麻绳捆扎的废品歪斜着,与墙面上蛛网般的水渍、经年累月的油垢相映成趣,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霉味与廉价洗衣粉的刺鼻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紧,忍不住想咳嗽。
“吱呀——”腐木门框发出刺耳的**,门被猛地拽开。臃肿的妇人裹着油渍斑斑的围裙,围裙上还沾着饭粒,松垮的睡裤下露出被静脉曲张爬满的小腿,皮肤泛着暗沉的青色,像爬着几条蚯蚓。她警惕地眯起眼睛,眼尾的皱纹里卡着干涸的眼屎,浓重的烟味混着饭菜馊味扑面而来,像团脏东西堵在薛老师鼻尖,让她胃里一阵翻腾。“你谁啊?大中午的堵在人家门口,想干嘛?找茬啊?”
薛老师攥紧教案本,指节泛白,努力挤出温和的笑容,压下胃里的不适:“您好,我是李京京的班主任薛老师,想和您聊聊孩子在学校的情况,他最近表现挺好的……”
“有什么好聊的!”妇人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门框上,震得墙灰簌簌掉落,落在薛老师的肩膀上,白衬衫上沾了几点灰。“那小子天天闯祸,就会给人添麻烦!你们老师自己管不好学生,倒学会上家里甩锅了?我看你们就是不想负责任!”她粗粝的嗓门惊飞了楼道里的麻雀,转头就要摔门,发福的后背把门框挤得吱呀作响,鬓角几缕枯黄的头发随着动作微微颤动,像团杂乱的稻草,没点生气。
薛老师慌忙用手掌抵住即将闭合的铁门,粗糙的金属门框硌得掌心生疼,瞬间沁出冷汗,掌心红了一片。她刻意提高声调,让语气裹着三分热络,想让妇人多听几句:“京京最近进步很大,数学考了全班前十,作文还被选为范文在班里朗读呢!好多同学都夸他写得好!”
这话让妇人扬起的胳膊僵在半空,肥厚的眼皮颤了颤,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错愕,像是没想到这个“赔钱货”还能有这样的成绩,愣了几秒。可这转瞬即逝的松动很快被某种坚硬的东西填满,她脸上的错愕变成了不屑。妇人突然撇了撇嘴,肥厚的脸颊挤出几道褶皱,语气里满是刻薄:“读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赔钱货!将来还不是要给弟弟挣钱!读书能当饭吃?能给家里添一分钱?”她粗壮的胳膊猛地发力,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在尖叫。薛老师被撞得踉跄后退,手背在粗糙的门框上擦出两道血痕,火辣辣地疼,渗出血珠。
秋日的阳光斜斜穿过教室斑驳的玻璃,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子,晃得人眼睛发亮。课间时分,薛老师批改作业的笔尖突然顿住——教室后排传来的童声里,藏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雀跃,是李京京的声音,低低的,却满是光。
李京京蜷缩在靠窗的角落,校服袖口还沾着今早争执时蹭到的泥渍,洗都洗不掉,此刻却像换了个人,脊背挺了些。他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喉结随着讲述剧烈滚动,眼睛里闪着少见的光,蝉鸣里的阴影
像是把藏了许久的星星都揉进了眼里。“爷爷总在院子里种向日葵,夏天开花时,金灿灿的一片能抵挡住半个太阳。”他的指尖轻轻搭在窗沿上,像是在触碰记忆里的花瓣,“我每天放学就蹲在花田边,帮爷爷摘枯叶,他会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能映出彩虹,甜得能让人忘了夏天的热。”
后排的男生忘了打闹,前排的女生悄悄抹了抹眼角——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李京京,不再是那个总缩在角落、说话不敢抬头的少年,此刻他的声音里裹着阳光的温度,连嘴角都悄悄翘着,像被风吹起的向日葵花瓣。薛老师放下红笔,指尖轻轻摩挲着教案边缘,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潮。她想起上周批改作文时,李京京写过一句话:“爷爷的向日葵会朝着光生长,我也想。”当时她还在句末画了个笑脸,却没料到这简单的愿望背后,藏着这么多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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