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新班级的小角色
这几天,李京京总陷在这样的恍惚里——上课盯着课本,那些宋体字明明个个都认得,凑在一起却像乱飘的乱码。后桌女生翻书的“沙沙”声,轻得像羽毛擦过棉花,可落在他耳里,却总牵出老家教室的热闹:那时没有印着彩图文案的课外书,连薛老师手里的粉笔都不一样,裹着米黄色外衣,写在黑板上的字迹流畅又鲜亮,像晒透了的阳光;不像老家的白粉笔,一写就掉渣,板书没写完三行,指尖就沾满粉末,擦黑板时扬起的灰,能让前排同学忍不住揉眼睛。
要么,他就转头望窗外。老梧桐树的叶子被风掀得翻过来,露出浅绿的、覆着细绒毛的背面,阳光落在上面,像撒了把碎金子,晃得人眼晕。他能数清枝桠间停着三只灰麻雀,甚至能看见最胖的那只啄了下同伴的羽毛,却听不清薛老师讲了什么。方才薛老师好像提到了覆盆子,说那是“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声音温柔得裹着层棉花,可这话飘到他耳朵里,却成了模糊的嗡嗡声,像夏天傍晚绕着灯飞的蚊子叫,抓不住半分实在。
“李京京,你来说说,这段文字里的乐趣藏在哪儿?”
突然被叫到名字,李京京浑身一僵,像被针尖轻轻扎了下,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吱呀”一声,脆得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像根细针戳在每个人的耳朵里。他能感觉到全班的目光都聚过来——前桌男生悄悄回头,冲他挤了下右眼,可他嘴角发紧,连个笑的弧度都扯不出来,舌头像打了结,怎么也捋不顺。站起来时,手还攥着课本边角,指腹把纸捏得发皱,手心的汗洇透纸页,留下一小片浅灰色的湿痕,连“百草园”三个字的笔画都晕开了边。
脸颊从耳朵根开始烧,热意顺着脖颈往下漫,连后颈的头发都沾了暖意,贴在皮肤上发痒。李京京张了张嘴,想把方才恍惚听见的“覆盆子”“何首乌”拼起来,可脑子像被掏空了,只剩一片空白,连“乐趣”两个字都想不起怎么解释。“我……我觉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被风吹晃的树叶,连气息都不稳,“就是……百草园里……有……有虫子?”
话刚出口,李京京就后悔了——薛老师明明讲的是“乐趣”,自己怎么扯到虫子上了?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指尖死死抠着课本的褶皱,把纸都抠出了印子。薛老师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镜片反射着黑板上的米黄色字迹,那份温柔反倒让他更慌,连头都不敢抬。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球鞋尖:鞋边沾着块褐色的泥,是早上走新上学路时,踩进路边水坑沾的,泥水还溅到了鞋带,干了后留下圈深色的印子;那条路拐了三个弯,昨天他还差点走错,绕到另一个小区的后门,迟到了两分钟,至今还攥着那张写着“下次注意”的纸条,叠得方方正正藏在笔袋最底层。心跳得“咚咚”响,撞着胸口,连呼吸都急了,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飘:“还有……还有覆盆子……是甜的?”
直到薛老师轻轻说“坐下吧,再好好听听”,李京京才敢慢慢坐下,椅子又“吱呀”响了一声,像在替他难为情。他把脸埋在课本里,能闻到纸页的油墨味,混着指尖沾的粉笔灰味,陌生又刺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窗外的风又吹进来,梧桐叶沙沙响,带着秋天的凉意,他突然特别想念以前的教室——那间漏风的旧瓦房,冬天能看见窗户缝里飘进来的雪,落在课桌上化成小水珠;黑板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粉笔画,是班长用红色粉笔涂的太阳,边角还缺了个角;还有他那把掉了漆的木椅子,坐上去会“咯吱咯吱”响,可那时候老师一喊他名字,他总能“腾”地站起来,把答案说得清清楚楚,声音亮得能传到教室最后一排,连坐在墙角、总爱睡觉的同学都会抬起头给他鼓掌。
看着李京京慢慢坐下,椅子腿又发出一声轻响,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薛老师的心。她收回目光,握着粉笔的指尖顿了顿,白色的粉笔灰落在教案上,像撒了把碎盐。她继续对着黑板上的“百草园”讲解,语速却慢了些,连提到“覆盆子”时,都特意加重了语气——这已是李京京这周第三次上课走神了,前两次他要么盯着窗外的麻雀发呆,要么在课本边角画歪歪扭扭的小树苗,眼神里总裹着层挥不去的陌生,像隔着层薄纱。别的学生都围着讲台,叽叽喳喳地跟她分享暑假去了游乐园、学了游泳,连书包上都挂着新换的卡通挂件,有的还举着刚买的海贼王手办,炫耀地转着圈;只有李京京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书包带还缝了块深灰色的补丁,站在教室后门的阴影里,手指反复摩挲着门框的木纹,指甲缝里还沾着点乡下泥土的褐色,眼神里裹着怯生生的陌生,像只怕生的小兽,不敢往前多走一步。后来她翻了李京京的学籍,才知道这孩子是从邻省乡下转来的,父母刚到城里打工,在菜市场旁边租了间小房子,上个月才把他接过来,连城里的公交车路线都没摸熟,每天要跟着父母走四十多分钟路来上学,鞋子的鞋跟都磨得有点歪了,却擦得干干净净。
方才提问时,薛老师早看见李京京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灰的阴影,那副攥着课本、眼神放空的模样,像极了她自己小时候——刚转学去县城时,她也总这样,坐在陌生的教室里盯着窗外的泡桐树,连老师叫名都没听见,直到同桌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才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她故意叫李京京的名字,是想轻轻推他一把——新环境的隔膜像层薄冰,总得有人先伸手,帮这孩子敲开一条缝,哪怕只是让他在全班面前多说一句话,多一点存在感。
可看着李京京站起来时慌得攥皱课本,说话结结巴巴,脸颊烫得像熟透的水蜜桃,连耳朵尖都红透了,薛老师又有些后悔。或许她该再等一等,等这孩子慢慢熟悉同桌的名字,慢慢听清后桌的笑声,等他敢主动接过同学递来的橡皮,而不是这样突然把他推到全班的目光里,让他像只被围观的小兔子,手足无措。直到看见前桌悄悄把课本往李京京那边挪了挪,书页刚好停在“覆盆子”那一段,字里行间还画着小小的波浪线;后桌女生用笔尖轻轻点了点自己课本上的注释,眼神里带着鼓励,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松了些,指尖的粉笔灰又落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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