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士忌杯在唐国强指间发出细微的震颤,琥珀色的酒液晃出涟漪。他盯着儿子颤抖的肩膀,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闪回——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日,他考试没及格,父亲拿着皮带把他按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打,皮带抽在身上的痛感,至今还能清晰回忆起来。那时他也像唐飞这样浑身发抖,却要强忍着泪水,不敢哭出声,直到深夜躲在被窝里,才敢偷偷啜泣,摸着身上的伤口,心里想着“我以后绝对不这么对我的孩子”。可如今,他怎么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薛文娟的声音继续传来,像根柔软却坚韧的线,缠绕住他紧绷的神经:“您当年咽下的委屈,那些不敢说出口的疼,难道要让孩子重蹈覆辙吗?暴力不是教育,是两代人互相伤害的恶性循环。您现在打他,他以后可能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孩子,或者在人际关系里充满戒备,这不是您想看到的,对不对?”
唐国强的喉结剧烈滚动,威士忌杯在掌心沁出细密的水珠。他望着蜷缩在薛老师臂弯里的儿子——那副佝偻的肩膀,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竟与记忆中那个被父亲拖拽着、在泥地里挣扎的小男孩,完美地重叠在一起。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唐飞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像极了当年自己在水泥地上蜷缩时,墙缝漏下的清冷月光。
“打……打确实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唐国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迟疑,他放下酒杯,手指微微发抖,“沟通……沟通才是关键。”薛文娟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刻意尘封的记忆匣子,他突然想起唐飞上周的作业本里,那篇被橡皮擦破的作文《我的爸爸》,里面只写了一句话:“爸爸很忙,我想跟他说说话,又怕他生气。”他想起昨晚自己因为生意上的不顺心,唐飞递水时不小心洒了他一身,他当场就发了火,摔门而出,没看见少年通红的眼眶和攥紧的衣角。
指节捏得发白的手缓缓松开,玻璃杯与茶几碰撞出轻响,声音不大,却惊得唐飞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往薛文娟怀里又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像针一样扎在唐国强心上。
“对不起,儿子!”沙哑的道歉卡在喉咙里,像吞下了掺着砂砾的酒,硌得生疼。他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脆响——这是他第一次,以平视的角度看着自己的儿子。当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到唐飞冰凉的手臂时,记忆深处那个同样颤抖的小男孩,突然与眼前人完全重合。“老爸错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以后老爸不打你了,咱们好好沟通,有话好好说,好不好?”话音未落,滚烫的泪珠砸在唐飞手背上,在皮肤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唐飞的睫毛剧烈颤动,像受惊的蝴蝶。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父亲,当看清父亲眼底的悔意和泪水时,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决堤,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爸爸……”他哽咽着,声音细弱却清晰,“我不是故意弄坏玻璃的,是风太大,我想把窗户关上,没抓住……”
“爸爸知道,爸爸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唐国强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抱住儿子,动作生疏却温柔,“是爸爸不好,没问清楚就凶你,还让你害怕了。”他把唐飞搂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那是两个曾困在暴力循环里的灵魂,终于挣脱枷锁,学会用拥抱代替拳头的时刻。
薛文娟看着相拥的父子,悄悄退到一边,给他们留出空间。马小跳三人也松了口气,毛超偷偷拉了拉张达的衣角,小声说:“唐飞爸爸好像变好了。”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客厅,暖融融的光线落在父子俩身上,像一层温柔的铠甲。薛文娟想起图书馆里那篇关于林深的报道,想起那些在文献里划下的批注,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或许,有些悲剧,真的可以被温柔改写;有些枷锁,真的可以被理解打破。
那天离开唐飞家时,夕阳正浓,唐国强牵着唐飞的手,送他们到门口。唐飞的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还主动跟马小跳说了句“明天见”。薛文娟回头看了一眼,父子俩站在雕花铁门前,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暖得像一幅画。她知道,改变或许不会一蹴而就,但至少,这个深秋,有一束暖阳,已经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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