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灯火亮了一夜,张扶慈这几天几乎没睡。到了后半夜,老人们的喇叭终于休息了,老妈子们又开始唱起来。和前几日白天的哭灵不一样,老妈子们这次的哭灵不但内容变了,形式也变了。那个胖胖的老妈子领唱一句,剩余几个老妈子便和一句。张扶慈听见那个老妈子唱道“大道辖五品啊”,那边和着“善罗九长闵”。又唱到“要说泽升好啊”,那边和“一夜难说尽”。再唱“娶妻安小姐啊”,那边和“夫妻有齐心”。一直将张泽升的长田、米店、船坞唱了个遍,再唱到扶慈乖巧、宗族兴旺才结束。张扶慈听着,不觉跟着这种奇怪的歌声将张泽升的一路走了一遍。老妈子们唱到天快亮了才歇了嗓子,眼见着东方既白,领头的那个老妈子对张扶慈说:“扶慈小姐,你快喊你爹爹回家吧,时辰到了。”
张扶慈小声地喊了句“爹爹,快回家吧”,欧阳章华听见了,其他人却都听不到。领头老妈子忙说:“小姐,喊大声点,你爹爹听不到啊!”张扶慈努力了好久,却始终放不开声音。她是不伤心吗?应该不是。每当她一个人的时候,任何能让她回想起父亲的东西、话语,哪怕拐了七八九十个弯才到张泽升这,也足以让她的心里阵阵揪痛。但眼下,张扶慈却始终喊不出来。
张伯也急了,上前催着说:“扶慈,你得快喊出来啊,天快亮了。”张扶慈只是一阵干哭,嘴里不停地说“爹爹,快回家吧”。
欧阳章华听的真切,过来问张伯:“我替她喊行吗?我嗓门大!”张伯结舌说:“这……这……这,行倒是行,就是……”,支吾了半天,欧阳章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等不了张伯把话说完,朝着明晃晃的夜大声喊了出来。
“泽升爹爹!回家去喽!”
这一声是如此之大,整个院子都听到了章华声音里的颤抖。张扶慈向爹爹张泽升的棺材看去,一个闪着白光、有几分透明的影像从棺材里升起。影像在飘到张扶慈眼前,张扶慈丝毫没有觉得恐惧,而是一阵亲切。“当真将爹爹的魂灵喊出来了。”再看众人,却分明没有看到这个影像的样子。除了章华,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额头两眉之间有一圈淡淡的光亮。他嘴唇没动,却分明听见他在说:“他是你爹爹,和你爹爹告个别吧。”
“爹爹,回家去了。”张扶慈轻声对这个魂灵说。魂灵从张扶慈体内穿过,张扶慈感觉像是迎面吹来一阵清凉的风,从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间、从她的血脉骨肉间穿过,浑身一阵凉,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这个带着白光的魂灵在院子上空盘桓了两圈,向着西边去了。
章华的声音传来说:“那是去轮回的方向。”
张扶慈看着西方好久,爹爹张泽升的魂灵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里,是爹爹现在的家了。
哭灵的老妈子们“哇”的一声哭,突然让张扶慈回过神来。老妈子们这一声哭完,终于如释重负。从前几日到现在,哭灵才算结束,她们终于能领工钱了。扶慈感到刚才的那阵清凉还在,再看欧阳章华,该是刚才憋足了气大声哭灵的缘故,国字脸涨得通红,额头并没有什么那圈光亮。
她苦笑着想:“哎,这傻大个!你替我喊了爹爹,这是入赘的女婿才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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