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娟跨过门槛的刹那,客厅中央的雕花水晶吊灯将唐飞苍白的脸色照得透亮。男孩垂着头,肩膀绷得像块石头,校服衣角被攥出几道深褶,指关节泛着青白。马小跳三人像受惊的麻雀,挤在玄关不敢动,毛超的运动鞋在锃亮的地面打滑,发出细弱的“吱呀”声,引得唐国强的目光扫过来,三个孩子立刻屏住了呼吸。
唐国强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喉结滚动着咽下没说出口的寒暄。他下意识摩挲腕表的动作愈发用力,虎口的淤青在灯光下格外明显。“唐飞在学校表现咋样?没闯祸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显然对儿子的在校情况并不了解。话音未落,薛文娟已经将牛皮纸袋里的报告抽出一角,目光平静却坚定:“您还不知道吧?昨天下午,唐飞把学校三楼的玻璃窗给弄坏了。”
空气骤然凝固。唐国强手里的威士忌杯重重砸在胡桃木茶几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出来,震得果盘里的车厘子滚落一地。他脖颈暴起的青筋像条狰狞的小蛇,眉毛拧成倒竖的“川”字,镜片后的寒光让马小跳不自觉后退半步,攥紧了张达的衣角。“唐飞,你给我过来!”怒吼声在挑高的客厅炸开,像一声惊雷,薛文娟看见唐飞的肩膀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犁出月牙状的血痕,渗出血丝。
唐飞的瞳孔剧烈收缩,惨白的脸上没了丝毫血色,嘴唇不受控地上下翕动,含混不清的呓语从齿缝间漏出:“我错了……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他颤抖的双腿几乎撑不住身体,膝盖不停磕碰着,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深秋枝头一片即将被风卷走的枯叶。薛文娟记得测评报告里写的——“孩子对肢体冲突存在强烈恐惧,可能有过被暴力对待的经历”,此刻眼前的场景,让那些文字变成了扎人的刺。
6、暖阳破霜
薛文娟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双臂如羽翼般将唐飞紧紧护在怀中。她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像受惊的幼鹿在里面乱撞,后背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着她的掌心,冰凉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看着唐飞空洞无神的双眼,她的心像被重锤狠狠砸着,眉头拧成死结,眼底翻涌着快要溢出来的心疼与愤怒——这哪里是犯错的孩子,分明是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她猛地转身,直面唐国强,目光亮得像两簇燃烧的火焰。胸腔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清晰可闻,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才从齿间迸出带着怒意的质问:“您这是还打算动手打唐飞?”
唐国强却满不在乎地一摆手,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强硬:“老师,您不知道,这小子就是欠收拾!上次考试没考进前二十,我让他罚站,他还敢顶嘴。这次又弄坏东西,不打他记不住教训!”
“够了!”薛文娟的声音陡然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打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更害怕,更不敢跟您说实话!”她轻轻拍着唐飞的后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可怀里的少年还在发抖,像在抵御一场看不见的风暴。
唐国强梗着脖子,喉结上下滚动,眼底泛起执拗的光,语气里带着几分理直气壮:“我爸当年就是这么教我的!他抽着皮带把我打到满院子跑,我现在不也好好的?还挣下这么大的家业。”他猛地扯开领口的领带,露出脖颈处淡粉色的旧疤,那道疤痕蜿蜒曲折,像条丑陋的虫子,“那会儿家里穷得叮当响,我天天啃窝窝头,冬天连棉袄都穿不上。现在唐飞住大房子、吃进口零食,上最好的学校,这点皮肉教训算什么?”他抓起桌上的威士忌杯狠狠灌下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昂贵的西装上,“男孩子就得打服,不然以后怎么成器?怎么扛事?”话音里裹着陈年旧事的酸涩,却被粗暴的教育观磨得锋利刺人,扎得在场的人都心头发紧。
薛文娟轻轻拍着怀中仍在发抖的唐飞,目光却像钉子般钉在唐国强脸上,一字一句地说:“您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她指了指少年蜷缩的脊背,指了指他躲闪的眼神,指了指他掌心渗血的伤口,“暴力就像腐蚀性的硫酸,正在一点点溶解他的自信,他的安全感,他对‘家’的期待。您以为挨打的孩子会变得听话、懂事,其实他们的自我认知,在一次次棍棒中支离破碎。”她翻开牛皮纸袋里的测评报告,将几页纸摊在茶几上,泛黄的纸页间滑落一张照片——那是上周学校心理课上,唐飞在沙盘游戏中搭建的“世界”:四周是高高的围墙,中间只有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人偶,“您看这个封闭的沙盘,这就是他内心恐惧的具象化。当安全感彻底崩塌,孩子未来面对任何关系,都会像惊弓之鸟般畏缩,他会害怕犯错,害怕冲突,甚至害怕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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