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往日投壶嬉闹的喧哗突然变了调。
晨露还凝在石阶的青苔上,王骞舟刚在廊下站定,手里的檀香折扇还没来得及展开,李子玉就捧着自己那方描金砚台凑了上去,脸上堆着从未有过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都挤了出来:“王兄这方端砚真是莹润,冰纹如丝,想必是端州老坑出的吧?我家那方跟您这比,简直是顽石。”
他身后几个同窗也跟着附和,有的夸骞舟的湖蓝长衫料子考究如春水漾波,有的捧着自己的《论语》请教注解,把少年围在中间,像众星捧月一般,连廊下的阳光都似被这热闹拢得更暖了些。
我抱着书卷缩在角落里的老槐树下,树皮的粗糙硌着后背,这才发现往日总来找麻烦的李子玉,此刻连眼角余光都没往我这边瞟。他正小心翼翼地给王骞舟的青瓷茶杯添水,袖口磨破的地方在对方流光溢彩的湖蓝长衫旁显得格外刺眼,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骞舟的反应,腰弯得像株被风吹折的芦苇,生怕怠慢了这位从京城来的贵公子。
王骞舟倒也从容,指尖轻叩茶盏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家父说,读书先修心,器物不过是辅助。我这砚台虽好,终究不如晏兄笔下的风骨。”他目光扫过围着的人群,落在我手里卷边的《诗经》上,突然朝我这边扬了扬下巴,“这位同窗看的可是《诗经》?”
我一愣,下意识点头,怀里的书卷差点滑落。这突如其来的认可,让冻得发僵的指尖都泛起暖意。李子玉他们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我,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像是突然想起往日的刁难,却没人再像从前那样推搡嘲笑,反而讪讪地退开些,给我留出片小小的空隙。
王骞舟朝我举了举杯,茶盏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诗经》一书,风、雅、颂俱佳,尤其‘小雅’里的民生疾苦,值得细品。”说完便转回头,继续与众人谈论古籍注本,再没多看我一眼。可就是这片刻的安宁,已足够让我松口气。
我翻开书卷,晨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业精于勤”四字上,那是先生先前批注的字迹,被阳光照得透亮。
往日这个时辰,总要提防谁故意撞翻我的书案,谁偷偷藏起我的笔墨,如今他们的注意力全被王骞舟的玉鞍、折扇、世家学问吸引,没人再理会角落里的破衣寒砚。
风吹过书页沙沙作响,我摸着冻裂的指尖,裂口处还沾着昨日的墨渍,突然觉得这“人外有人”的天地里,竟藏着意外的安稳。那些巴结的笑语、羡慕的目光都成了无形的屏障,把我与往日的欺凌隔开。
不管旁人如何,我只管把这字、这书,读进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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