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惠是个战后遗孤,本名荒井香惠子,是黄老秋从葫芦沟边捡来的。那暂,黄老秋领着二禄和老憨两家投奔孟家窝棚,住三喜子家。他和二禄家住东屋,三喜子住西屋,老憨家住西下屋。为了谋生,黄老秋到小孤山开拓团四部落的荒井家打短工,荒井一丸和其它青壮男子都应征到前线参战去了,部落只留下老人、妇女和儿童。那年农历七月初的一天,他正赶着犁杖趟地,忽然听到一阵轰鸣声,打眼罩仰头一看,一架飞机正在盘旋。他怕这飞机是来轰炸的,急忙扔下犁杖跑了。
第二天,开拓团各部落硝烟漫漫爆炸声声,留守在老弱病残和妇女们收拾行装套上马车仓皇出逃,取道向吉祥县方向撤退。有飞机在低空盘旋,时而向地面扫射。几个妇女和孩子赶紧爬下马车,下了大道,四处逃散,在杂树丛和野地里穿行和躲藏。
极不平静的一夜终于隐退了。天刚蒙蒙亮,黄老秋就爬起来,叫上二禄老憨,去小孤山捡洋落。当走到葫芦沟南沿儿,他们发现沟塘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尸体,忽然看见一个受伤的妇女悲伤地叨咕着什么,竟然把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慢慢摁进水里,黄老秋急忙跑过去,一把推开绝望的妇女,把在水中挣扎的小女孩一把拽了出来。二禄和老憨过来帮着弄了半天,小女孩子终于“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这时候,他们才发现,那个妇女已经投进了沟塘水里。黄老秋认识那妇女:“这是荒井家的女主人庆野贞,这个女娃是她女儿香惠子。孩子无辜,好歹是条命,二禄你留下吧,反正你也没个儿女。”就这样,香惠子成了二禄和刘银环的养女,随了黄姓。
春心嫌弃香惠的出身,黄士魁一时无语。春心告诉他:“我在红原公社照相馆橱窗里看见个照片,那丫头长得大眼薄皮儿的,过家是好手,你猜是谁?”黄士魁摇摇头,春心说:“那闺女是艾育梅。”黄士魁苦笑一下:“人家要念师范了,成不了。”母亲却说:“一家女百家求,不试咋能知道成不成。我和育梅她姑唠过了,还把育梅的生日时辰要来了,如果你中意就给你俩合婚,要不犯大说道咱就提亲。”黄士魁说:“妈,都啥年代了,你咋还信这个呢?合婚那套把戏不可信,找媳妇只要看好了人就行。”母亲一再根问是否中意,只好点头应允:“妈,你看着办吧,我听你的。”
这天下午,春心指使黄士清去请公冶山,黄士清正用细绳缠着弹弓把儿,应一声却没动地方,老憨吧嗒一口旱烟,横叨叨地说:“让你干点儿啥这么霸劲,一身的哏鳖肉!”黄老秋打断老憨的骂声:“他还是个孩子,你老那么哏斗他,他能跟你亲近嘛?”春心说:“爷俩一套号子的,谁也不用说谁。”黄士清一吐舌头,往上衣大兜揣了弹弓,飞快出屋,听见母亲嚷嚷:“你稳当点儿,别毛愣三光、佯愣二怔。”
黄士清排行老二,长一副猪腰子脸,三角眼。他身体壮实,脾气鲁势,打仗好下死手。大前年,因鬼子漏说他是品种不纯,把鬼子漏一顿胖揍,因此得外号二老狠。
黄士清一溜疾走,穿过大门街钻过前院胡同子,看见前街老姨家房东空地大鹅被撵得噗噗乱跑嘎嘎直叫,又见老姨家低矮的柴门前有个姑娘正在那张望,仔细看那侧影,原来是黄香惠。他凑上来搭话:“惠姐,看啥呢?”香惠妩媚一笑:“你看你老姨父,挺大个男人连个大鹅都宰不了,你说招笑不招笑!”
黄得贡一手抓着大鹅脖子,一手提把切菜的刀,站在房前空地喘粗气呢。黄得贡看见黄士清,喊道:“二外甥,来来,帮帮老姨父忙,我下不了手。”黄士清走过去,伸手拧住大鹅脖子:“老姨父呀,杀它干啥呀?”黄得贡说:“你老姨这几天病怏怏的,给他补补。”黄士清把大鹅放地上,用两只脚踩住鹅头鹅身,从黄得贡手里接过切菜的刀,喊道:“大鹅大鹅你别见怪,早晚是阎王爷一刀菜。”香惠靠柴门抻头观看,见他手起刀落,吓得她一闪眼。
断头的鹅在地上蹒跚几步然后倒下扑棱,黄士清退后几步,把切菜的刀递给黄得贡:“老姨夫呀,我得走了,我妈让找半仙儿给我大哥合婚呢。”黄得贡大声追问:“是谁家闺女啊?”黄士清回头嘻嘻一笑:“我也不知道呀!”说完,一扭身拐进了前胡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香惠心头像长了草一般,低着头往自家的胡同口走,用手胡乱地摆弄着耷拉在胸前的辫梢,粉白的脸色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公冶山家在村子东南角,前面隔着火燎沟是第二生产队房东的一块三角空地,站院子里往前望非常眼亮。卜灵芝正往屋里抱柴禾,看见黄士清进院,问二老狠有啥事儿,黄士清用手摸摸乱蓬蓬的头发:“来找你家大爷儿,给我大哥合婚。”卜灵芝说:“你先回去,等待会瞄着半仙儿的影儿就让他去。”
闲人们正在老神树下闲侃,听张铁嘴儿讲土改往事:“1946年秋天舒宏领着土改工作队进村,砍挖运动‘煮了夹生饭’,转年夏天再次进村,刮了一场‘扫堂子’风。当时,几个地主富农遭控诉围攻,当天晚上孟五爷睡到后半夜在下屋上了吊……”孟祥通叹口气说:“我爹那是遭不起罪了,一时想不开。下葬时帮忙的人很少,都怕受连累躲远远的。”张铁嘴儿继续说,“那时候,闻家人商议把干货转移,将首饰和钱财以及几件贵重物品打了个包,半夜时让闻大裤裆趁夜黑偷埋到野外。闻大裤裆刚从胡同出屯子就被棒子队设的暗哨撂倒在地,挨了一顿暴揍。从此,他两条腿一拐一瘸,在任何路面上都左摇右晃的,那本来就很大的裤裆离地面更近了。”众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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