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绘制粗糙、标注着奇怪符号的羊皮纸海图被送到他面前;一个个锈迹斑斑、结构却异常精巧的黄铜星盘罗盘被呈上;甚至还有几页沾着油污、字迹潦草、描绘着复杂机械结构的火器图纸残片!杨哲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旅人,将自己关在临时征用的商馆房间内,对着这些零碎拼凑的“珍宝”日夜钻研。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清癯而专注的侧脸,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星盘上细密的刻度,感受着其铸造的精密;他对照着几张残缺的海图,试图拼凑出绕过天竺南端(科摩林角)通往更西海域的航线;他凝视着那几张火器图纸,眼中闪烁着推演的光芒,在脑中模拟着其运作原理和可能的威力。每一点新的发现,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西方的技术积累,远超他的预估!这些星盘的精度,这些图纸展现的思路,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在更西的海洋上,已然存在着一个或数个不逊于、甚至在某些方面可能超越大魏的对手!顾怀所言的“终极棋局”,其残酷和宏大,此刻才真正掀开冰山一角!
果然,除了所谓的威慑和贸易,那里,有更吸引他的东西。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亢奋与巨大压力的战栗感,顺着杨哲的脊椎悄然爬升,他渴望继续向西!去亲眼见证那个传说中的世界,去触摸那些强大的对手,去在真正的惊涛骇浪中落子博弈!这渴望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然而,冰冷的现实如同无形的枷锁,开始收紧。
首先是船队本身,长达近一年的高强度航行、战斗、风暴侵袭,即使是定海号这样的巨舰也显出了疲态,船体木材在热带高温高湿环境下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变形、虫蛀;关键的帆索、绞盘磨损严重;储备的优质木料、桐油、麻绳等维修物资消耗殆尽,更致命的是人员损耗--疾病(坏血病、痢疾、热带热病)如同跗骨之蛆,非战斗减员数字触目惊心,即使是意志最坚定的老兵,脸上也写满了疲惫和对故土的思念,士气,在远离家乡万里之外的异域,不可避免地滑向低谷。
其次是补给,卡利卡特虽富庶,但要支撑如此庞大舰队长期驻扎,也是力有未逮,尤其是大魏水师和工匠所需的特殊物资,本地根本无法足量供应,从江南转运?万里海路,杯水车薪,且代价高昂到难以承受。
最后,是那如芒在背的西方阴影,杨哲派出的探子带回的消息越来越清晰:佛郎机人的舰队主力,已经抵达印度西海岸,并在北方的果阿等地建立了坚固的据点,他们手段更加酷烈,动辄炮击港口,焚烧船只,强迫签订独占性贸易条约,那些战舰虽不如大魏巨舰庞大,但其卡拉维尔帆船和克拉克帆船在逆风航行能力、机动性上更胜一筹,其水手作战经验丰富,火器精良,更重要的是,他们背靠国王支持,目标明确,行动统一,如同一群嗜血的群狼。
杨哲站在新建成的海岬堡垒最高处,眺望着无垠的西方海面。夕阳将海水染成一片熔金,几艘悬挂着奇特十字帆的卡拉维尔帆船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遥远的海平线上,又迅速消失在暮色中。那是佛郎机人的侦察船。
深渊般的眼眸中,那点名为“兴趣”的火焰熊熊燃烧,几乎要焚毁他惯常的冷静--西方的棋局!与那些同样船坚炮利、野心勃勃的佛郎机人正面碰撞!那才是真正棋逢对手的博弈!是足以点燃他所有智慧与冷酷的终极战场!他甚至能想象出无数种策略:联合波斯、分化奥斯曼、利用印度土邦的矛盾、甚至直接挑战葡萄牙的印度洋霸权...每一步都凶险万分,每一步都可能搅动世界格局!
然而,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由书记官陈呈的、字字沉重的报告:《船队现状暨回航请求书》,报告详细罗列了舰船损毁情况、物资匮乏程度、病员数量以及低迷的士气,最后一行字触目惊心:“...若强行滞留或继续西进,恐十不存一,有倾覆之虞,恳请参议大人,以船队安危为重,即日启程回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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