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初至,冬意尚未全消。大梁国境北域的泉城还没迎到自境南徐来的暖风,四下里依然冷峭。
这一天依然不是好天气,很有些阴沉。日头升上未久,掩在灰色的薄云之间,甚不明亮的阳光透过淡淡云层,晒在身上也还是冷冰冰的。空荡荡的泉城内横竖井字形四条大街上,早铺熟食的热气四下飘散,长椅矮凳已在铺外齐齐摆放出来,却鲜有人坐下吃食,吆喝声也懒洋洋的,冷清清没什么人气。
人都去了井字大街正中。正中为泉城菜市口,布了一个三尺高刑台,刑台前围着上百人。一阵寒风吹过,众人嘴里呼着白雾,急忙忙将衣帽领口再裹紧一些,仍是瑟瑟发抖。他们跺着脚搓手取暖,外围不时还有人聚集往前拥挤,刷刷仰头看着,跳跃着,像是雪天冬湖冰窟窿里争相出水的鱼群。
几百双睡意尚未全褪的眼睛盯着那个刑台。一位青帽文官垂手站在高台中央,裹着厚厚的貂皮袄,一身混黑,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文官不时看下日头,仿佛在算着时辰。两队带着黑铁鬼符面具的红衣卫兵,手持长矛分立文官两边,寒风吹得红衣卫服呼呼作响。
“时辰到!带人犯巴肥罗!”那个文官吸了一满口冷气,大声向外喊道,腮帮子瞬间瘪了下去。
“嚯!”人群一阵响动。只见两个赤膊壮汉卫兵从卫队后面出来,各搭一肩拖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到台中跪下,这汉子便是此次行刑重犯巴肥罗了。巴肥罗跪定,扬起黑脸笑看着台下,两道“八字型”刀疤横在脸颊,看着甚是瘆人。巴肥罗仅头顶一圈留着头发,梳了冲天辫,手脚被粗绳反捆着。他全身着一件单薄上衣,露着大腿粗的黝黑脖子和冻得发红的胸背。一根麻布绳将上衣绑在腰间,上衣下垂挡住裆部,算是给他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巴肥罗夹紧双腿,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台下,刚想叫骂,身旁卫兵持一木棍,从桶里搅出一块布,塞进他的嘴里一阵乱捅,几颗黄牙和着血水混在里,巴肥罗来不及呼吸,喉咙里一阵“呜呜”之声,一并吞了下去。卫兵抽出木棍,布挂在巴肥罗的嘴边,勾在下排牙上,吞不下也吐不出,胸前已经湿了一滩红黄相混的污水,眼看卫兵的木棍又要捅来,忙低下头去,半点声音都不敢出。
恶臭往台下传去,前排百姓掩鼻想后退却丝毫动弹不得。后面的人看不清台上发生了什么,一听人犯带到,叫嚷着“终于快砍头了!”各个伸长了脖子往前挤,唯恐错过什么。人群外侧一个耄耋老汉抱着胳膊,手持一杆烟袋,冷眼看着前方,刚吸了一口烟,忽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叫嚷。
“给小爷让让!让让!”
老汉只觉背后有个脑袋一顶,手里的烟袋差点跌落,不由得闪开身,一个小孩瘸着腿从他的腋下溜了进去,一眨眼便如泥鳅般从人缝中挤到前面去了。
老汉认得这个背影,向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大声骂道:“小野子!小心再挤断你一条腿。”哪里还能看见那个小孩的身影。
老汉骂完,摇摇头重又持好烟袋,却听见后面一个洪亮嗓音向自己喊道:“林伯!”
老汉听着这声喊,不禁心头一惊,循音回头去看,斜后方隔着几个人有个大个子小伙,向自己挥着手。小伙子踮着脚,老汉便看到那副熟悉的国字脸,满脸风尘仆仆,鼻梁高挺,架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这双眼睛当真如黑夜里的星星,即便再憔悴也似乎在放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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