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老叟后,杜子春淡淡然然,说清了事情来去,末了磕了个头说道:“小子德猥行驽,辜负老先生栽培,大恩大德,只有来世再报。小子亏欠先生太多,实在无法偿还,惟有拿这条性命相抵,先生有何驱遣,万死不辞。”
老叟听罢,却呵呵一笑说道:“我正有三千万缗的余财无处可存,送与你罢。”
杜子春惶恐顿首道:“小子万不敢拜领。”老叟道:“你自道愿听我驱遣,怎的又翻悔?”杜子春心想:“这算哪门子驱遣?”但三起三落之痛,令他畏钱如蛇蝎,断断是不敢接手了,他想了一下,说道:“小子实非经纪之材,说甚么也不敢再花先生的钱了。若先生执意己见,小子只好拿这笔钱散与穷人,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孤孀可以衣食,令天下人皆感先生恩德。”
老叟道:“此举倒也是一大善事,郎君既有这善心,尽管放开手脚,随意勾当便了。只是一年之后务必办理妥当,然后来到华山老君庙后的两株刺柏之下寻我。
其时隋军初定江南,淮扬一带饱历丧乱,孤寡正多。杜子春雇足人手,到那扬州四十四郡地面上,广买良田,大起甲第,于道路关口附近多建旅舍,恤养孤寡,抚辑流亡,都分给遭了兵燹家破人亡的难民作安身之用。一年多时间,杜子春像赎罪似的,终日奔波劳碌,没有一天安闲,且尽是去替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操心,丝毫没再考虑过自己的利益,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经验,心中却充满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安适平和。但江湖风波险恶,人心贪鄙,吏治昏乱,不理你是善行恶举,主事之人只管层层盘剥,勒索刁难,又着实令人愤恨烦厌。如此忧乐杂处,总算赶在中元之前把所有事情料理完毕,立刻马不停蹄地驰赴华山。
到了华山脚下,打听得老君庙所在,策马前往。方抵山门之外,听见一片奇声起于庙中,直如龙吟大泽,清卓峭拔,坼裂云霄。坐骑惊不敢前,杜子春翻身下马,循那异声绕到庙后一看,只见古柏参天,老人负手傲立,仰天长啸,那啸声有如长川大河,催山迸泉,绵亘无歇。杜子春大为骇异,人类怎能发出这等奇声?他站了半晌,老人慢慢收息敛气,若无其事地招呼他道:“随我上山罢。”
刚一到华山山顶,老叟换了一身装束,赫然一副仙风道骨的道人形象。杜子春正怔怔地看着出神。老道开口问道:“郎君可知「本心」为何物?”杜子春从未考虑过这等问题,茫茫然不知所答。
老道人又问:“郎君此生,何所欲,何所求?”杜子春听了这话,遍体发寒,心里乱成一片:“是啊,我这辈子大起大落,花钱也好,取乐也好,都是为了甚么,究竟想要甚么,又到底有甚么意义?”老道人拂尘一点,说道:“山重水复,皆是云烟,还在执迷不悟么!”
杜子春灵台一凉,几十年生平倒灌回心,顿时如大梦惊醒,跪倒道:“弟子以往种种荒唐,实在汗颜无地,尘世已无可恋栈,愿从此追随仙师,进修天道。”
老道人道:“天道玄奥,修行维艰,你能承受么?”杜子春坚定道:“弟子承受得。”道人道:“你根器不佳,需为你炼一粒仙丹易骨伐髓,始有成道之望。只是此丹炼制不易,于你亦会有些痛苦。”杜子春道:“弟子不怕吃苦。”道人便取出三颗白石,令他和酒吞服,引他到西首一张虎皮上,面东坐下,郑重叮嘱道:“少顷会有诸般幻象袭来,尊神、恶鬼、夜叉、猛兽、地狱,乃至你的至亲被囚缚折磨,千变万化,不一而足,你只需牢记,万般苦况,皆非真实,再惨烈的景象,也不会真正伤到你一根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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