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时田伯光与林平之同住一屋,林平之道:"田兄,你想不想学那辟邪剑法?"田伯光道:"不想,我练好自己的快刀便是,再说现下不戒大师传我的东西还尚未融会贯通呢!"林平之道:"你真的不想学这天下无敌的武功?"田伯光道:"真的不想,我现在只想把你平安送到华山。"林平之冷笑道:"你倒好心。"田伯光也不去再理会他,二人各自默默睡去。
清早起来,林平之穿衣不用管,自己习练的极熟了,只是上茅厕需有人指明方位。他生性高傲,尽管眼盲,但能不求人便尽量不求人,譬如吃饭之时,你只需讲是那几样菜式,他便自己摸索到碗盘,自行用筷进食速度几与常人无异,如此一来倒省了田伯光不少心。但他言词刻薄,常常挑衅刺激田伯光,田伯光慢慢习惯了,只当没听见。
这一日骡车在路边小停,林平之又吹嘘辟邪剑法如何了得,田伯光一时没忍住,回了一句。"我看也未必"。只见白光一闪,一袭白衣的林平之已抓住了他的胳膊。这是田伯光第一次见他出手,不及反应右腕已被抓住,好在林平之目盲,听音辨位之下大致方位是不错的,但一抓之下并未制住田伯光腕中要穴,部位偏上了几寸,田伯光反应也算很快,用力挣脱了林平之的手,跟着后纵了丈余。林平之尖声低笑,说道:"田兄,站稳了吗?"田伯光道:"你突然出手是何用意?"话音未落,白影一晃,林平之已欺在他身前,抓住他的右肩之下的部位,这次田伯光已有戒备,但丈余远之距对林平之来说仿佛只是半步之遥,毕竟田伯光有所戒备被抓部位又向上了一截。好在林平之内力平平田伯光仍能挣脱。田伯光展开轻功身法,围着骡车飞速奔行起来,其速虽快但尘土不扬,把个车把式看得目瞪口呆,叼在嘴上的旱烟锅子也忘了吸了,烟锅中烟丝慢慢熄灭了。奔行之中的田伯光也突然止住脚步,急奔之下猛然停住但他身形不晃,粗气不喘,轻功当真高明。田伯光屏住呼吸,他此时已看出林平之意在炫技并无伤人之意,这次他全神贯注,且看他的本事。林平之笑道:"田兄‘万里追风‘果非浪得虚名,小弟佩服。"田伯光不去作答,调匀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平之。林平之缓缓转动脖颈,侧耳细听四下动静,田伯光大气也不敢出,只待他稍有动作,便全力施展轻功躲避。这次二人相距更远,有三丈以上的距离,田伯光自信能够躲得过他的追逐。二人一个静默不出声,一个静听声响形成僵持之势,但林平之目盲已久耳朵早已发达到几乎以耳代目的地步,田伯光虽然修为不低,但怎比得过一个目盲且独处地牢十几年之人的心静。过了半柱香的时光,田伯光呼吸稍重,林平之自是能把他的呼吸同车把式那常人的呼吸之声区分开来,也不见他迈动脚步,只见白光一闪,便如一道闪电向田伯光之处飞来。田伯光将平生所学发挥到极致,右足轻点,全身飘起便如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空中又迅即转了一个方向,跟着再变方位当真是疾如旋风。林平之闪电般的第一抓擦着田伯光衣袂没有抓到,更不用回头,右向横着又是一抓,已紧紧扯住了田伯光的腰带。田伯光苦笑道:"林兄,你若扯断了我的腰带,恐怕有伤风雅。"林平之轻轻放开了手,尖声道:"适才我若手中有剑,你身上已多了三个窟窿,若是我未眼盲,你恐怕已死了三回了。"口气甚是傲慢,田伯光衷心佩服,也不生气,说道:"林兄所言甚是,多谢手下留情。"林平之缓缓道:"那你现下还想不想学这无双无对的功夫?"田伯光毅然道:"林兄适才所展示的一切令田某大开眼界,已足慰平生,学会却不用了。"林平之鼻中哼了一声,默然良久,忽然尖声道:"车夫,咱们这便继续赶路吧。"
车把式一愣,忙不迭答应,他一直以为这个一身白衣之人是个需人照顾的可怜的眼盲之人,适才见了林平之的身手,对他敬若神明。林平之坐稳后道:"车夫,刚才你看到的一切不可向旁人透露半个字,否则你便逃到海角天涯……"车把式忙道:"大侠放心,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您老人家要抓人谁能逃得出您的手掌心。"林平之冷哼一声,夹着几分得意,过了一会,又问道:"今日歇宿何处?"车夫回道:"今日在宣城落脚。"林平之道:"你到时给我买几张宣纸和笔墨回来,到时加到车钱里。"要是以前,车夫定会回问你要宣纸笔墨何用你又看不见?!现在只是立即答应不多说一句。田伯光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反正笔墨纸砚也值不了几个钱,也不问他。
晚上睡下,灯也吹了,林平之却在黑暗中在桌上铺开裁剪成一张张大小相同的纸片,在纸上写起字来。他既目盲,有没有油灯便是一样,他安安静静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并不发出什么声响。田伯光好奇地看了一会,摇了摇头,自顾睡去。此后每日住宿后,林平之便如此这般写上一两个时辰,然后睡下,白天在骡车中再补上一觉,倒也不缺睡眠。一路骡车载着二人慢慢前行,这日来到了商丘境内,田伯光在此处的华山联络处接到了华山传来的飞鸽传书,回应了他在江南发出的书信,回信中叫他在商丘等着不戒夫妇前来会合,然后三人同上日月教总坛搭救施戴子,林平之自会有旁人负责接回华山。
田伯光依言与林平之在商丘租了一处小院住下,住了两日,林平之忽然发病,全身高烧不退。田伯光为其请了大夫,大夫看过后开了药,将田伯光悄悄叫在一旁,说道:"你这朋友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气血瘀阻难以逆转,恐怕来日无多,这些药也只能缓解病痛,却无法除去病根。"田伯光又另请了两位大夫先后诊断,也是这般言语。原来林平之久居西湖之底地牢,牢中潮湿闷热,身体已慢慢被蚀,猛一到风燥物干的北方,引发体内多处疾患,纵是平一指再世也已无力回天。
这日林平之从昏睡中醒来,精神看上去不错,连日侍候他的田伯光长出了一口气。林平之道:"我要吃清蒸虾。"田伯光上集市买回半斤河虾,林平之道:"你依我的法子做了来吃。"田伯光依他所教,放了蒜瓣、豉油上笼屉中蒸了一盘河虾。林平之在榻上一只只剥了虾皮来吃,胃口看起来甚好,堪堪一盘河虾吃完,林平之叹了口气,说道:"毕竟比我们的海虾味道差了许多,聊胜于无吧。"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对田伯光道:"田兄,这些时日劳烦你侍奉我这瞎子,我不但不领情还常对你冷嘲热讽,你却不和我计较,当真是个胸襟开阔之人。哎,我年轻时若有你一半的胸襟,也不至于为了报仇走上一条不归路,又害死了心爱的女人,十几年了我早已想的明明白白。田兄,这一本辟邪剑谱是我这些日子默写出来的,你我一路同行结伴便是机缘,蒙你带出见到生天更是无以回报,你身上的一点残缺却正为练此剑法去了最难过的一关,这更是天大的机缘,你若不答应收下这剑谱,谩说我不答应,我想老天爷也不答应。"田伯光心中一动,接过了他手中的小册子,翻开一看,只见字迹娟秀,每个字都较大相隔较远因此笔画较常人虽然略斜,但通读没有任何问题,开首一句"欲练神功,挥刀自宫"正是鼎鼎大名的《辟邪剑法》。刚才还精神健谈的林平之忽然又开始发热,转眼处在了半昏半醒的状态,拉住田伯光的手说道:"令狐冲告诉我灵珊临死之前托付他照顾我余生,我今日死了却无颜去和她葬在一起,你把我火化了,日后有机会把我与葬在衡山城的父母埋在一处,我林平之便感激不尽了,来世定当相报田兄。"田伯光此时方才明白适才他原来是回光返照,此时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耳中听到林平之低声哼唱小曲,曲调甚是轻快流畅,只是发音古怪,十之八九不辨其义,他不知道林平之哼得正是当年教岳灵珊唱的福建山歌,歌声字字清圆,却渐渐声音低了下去,终于没了声息。田伯光一看,只见林平之头歪在一边,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甚是安详,心知不妙,一探他鼻息,果然已经咽气了。田伯光看着这个林家唯一的传人,又看看手中的辟邪剑谱,一时百感交集。
田伯光找人帮忙将林平之火化了,骨灰贮在一只瓷坛中,埋在一处隐秘之地,待救施戴子有了结果,抽时间带林平之的骨灰与其父母合葬。那本《辟邪剑谱》现下带在身边多有不便,加之马上要与不戒夫妇同上日月教总坛,那可是龙潭虎穴,便将剑谱包在油布中与骨灰埋在了一处先不去管了。田伯光在商丘又住了几日,这日到华山联络处打听,只见不戒夫妇已到了。这次没了林平之,三人改作骑马,比之骡车快的多,一路快马加鞭,向日月教总坛赶去。